营帐内陷入紧张的沉默。陈承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河工也面露忧色。
王景的目光扫过众人,语气异常沉稳坚定:
“正因前所未有,才是治本之策!黄患根源在于河、汴紊乱,水沙失衡!若只是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,我们今日耗费的民脂民膏,他日必将被一场更大的洪水吞噬殆尽!风险,自然有!但此乃唯一可行之法!至于水门构造…”
他拿起笔,在粗糙的麻纸上飞快勾勒:“闸基需深挖见硬土,以巨木为桩,层层夯入!闸墙用巨大条石砌筑,糯米汁拌石灰(原始混凝土)灌缝,务必坚不可摧!闸门用最厚实的硬木,外包铁皮!开闭之机,则仰赖沿河设立之‘水则’(水位标尺),分段专人值守,风雨无阻,及时通报水情!”
一幅宏大、精密、前所未有的治水蓝图,在王景清晰的阐述和草图中逐渐呈现。王吴眼中的疑虑渐渐被震撼取代。郭躬飞快地计算着工程量,虽仍感庞大,但思路已豁然开朗:“妙!妙啊!以水门调节,分泄洪峰,冲刷淤沙!此乃顺应水性,道法自然!”
决心已定。王景的方案连同详细图纸,快马送达洛阳。汉明帝刘庄看到这极具开创性的计划,力排众议,朱笔一挥:“准!举国之力,务求其成!”
一场史无前例的治水决战,在千里河岸全线打响。数十万民夫如辛勤的工蚁,在王景的统一指挥下,分段包干。深挖基槽的号子震天响,巨大的石料被绳索和滚木艰难地拖曳到位,匠人们挥汗如雨地凿刻着榫卯,包裹铁皮的厚重闸门在粗大的木制绞盘转动下发出沉闷的磨合声…一座座坚实的水门,如同巨大的铆钉,开始牢牢地楔入千里长堤之中。滔滔黄河,第一次被人类的智慧与决心,以如此系统而科学的方式,尝试着束缚与驯服。
启示:
面对自然的狂澜,蛮力终有尽时;唯有洞察其律动,顺势而为,方能在激流之上架设通往安澜的智慧之桥。
3。
河清海晏:八百年功铭青史(公元70年四月)
整整一年的栉风沐雨,整整一年的挥汗如雨。冬去春来,当洛水两岸的新柳再次抽出嫩芽时,千里长堤终于以崭新的姿态蜿蜒在中原大地。
最核心的工程——百余座水门——已全部竣工。它们如同披甲的巨人,沉默地矗立在长堤之上。厚重的闸门闭合着,等待着首次考验的到来。新疏浚拓宽的汴渠河道,水流清澈,恢复了分泄的功能。绵延千里的黄河新堤,土石坚实,如同一条盘踞的巨龙守护着两岸的土地。
竣工大典定在荥阳水门枢纽处举行。没有铺张的仪仗,只有王景、王吴、郭躬、陈承等核心官员和工程骨干,以及附近闻讯自发赶来的无数百姓。他们扶老携幼,站在刚刚返青的河滩高地上,目光复杂地眺望着那曾经吞噬他们家园的河流和新建起的庞然大物,眼神里有期盼,有敬畏,也有一丝残留的恐惧。
“王总领,都准备好了。”
陈承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。这位老匠人的双手布满厚茧,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沙。
王景深吸一口气,感受着初春微凉的河风。他望向身边的王吴和诸位同僚,一年来的艰辛、焦虑、争执与汗水,此刻都化作了心头的沉甸。他目光扫过远处黑压压的人群,那些饱受水患之苦的面孔,是他肩上最重的责任。
“开闸!”
王景的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河风。
“开闸——!”
令旗挥动,号令一层层传递下去。
巨大的绞盘在数十名赤膊壮汉的合力推动下,发出沉闷而悠长的“嘎吱——嘎吱——”声。荥阳主水门那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巨大闸板,缓缓升起!
“轰——哗——!”
积蓄了一冬力量的黄河浊流,如同被惊醒的巨龙,发出一声咆哮!浑浊的河水带着磅礴的气势,猛地涌入新疏浚的汴渠入口!水流在宽阔的渠道中奔涌,打着旋涡,激起白色的浪花。
岸边的百姓发出一片惊呼!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。洪水肆虐的记忆太过深刻,即使眼前的水流是导入规划好的渠道,那磅礴的力量依旧让人心悸。
水流沿着汴渠奔腾而下。很快,下游第一座水门(约在十里之外)的观察旗手挥动了旗帜,示意水位达到预设警戒线。
“开下水门!”
王景再次下令。
指令飞快传递。那座水门的下层闸板缓缓开启,汴渠中一部分携带泥沙的水流,重新汇入了下游水势稍缓的黄河主道。
整个过程,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舞蹈。上游水门控制着进入汴渠的分流量,汴渠沿途的水门如同阶梯般调节着自身水位,并通过下水门将多余的水沙适时排回主河。河水在主河道与汴渠之间有序流转、平衡。
王景、王吴等人紧张地注视着水流的走向,观测着各处水则标尺的变化。时间一点点流逝,日头渐渐西斜。
没有失控的洪峰!
没有堤岸的颤抖!
没有灾难性的回灌!
涌入汴渠的水流始终在可控范围奔腾,被水门约束着,驯服着。而黄河主河道的水位,也因得到了分流,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态势。
“成了…成了!”
老匠人陈承第一个喊了出来,声音带着哭腔,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河滩上,朝着水门的方向连连叩首。更多的百姓也跟着跪了下来,呜咽声、喜极而泣的呼喊声汇成一片。
“王大人!青天大老爷啊!”
人群中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。
王景紧绷了一年的神经,在这一刻骤然松弛。他仰起头,闭上眼,任凭河风吹拂着他沾染霜尘的鬓角。冰凉的水汽扑在脸上,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滚烫。他喉头哽咽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
“这千里堤防,这百座水门,终于能护住这万家灯火了…”
副使王吴用力拍了拍王景的肩膀,这位向来以沉稳着称的谒者,此刻眼中也闪烁着激动的泪光:“王兄!旷世奇功!此乃真正造福苍生、功在千秋之举啊!”
消息如同插上翅膀,飞报洛阳。汉明帝刘庄览罢捷报,龙颜大悦,亲自拟定诏书褒奖:
“往者汴渠溃决,岁岁为灾,百姓怨嗟。今王景、王吴,殚精竭虑,率众数十万,筑堤千里,建水门以节宣,浚汴渠以分流。河、汴既治,兖豫获安。其功甚伟,当铭于鼎彝,垂范后世!”
岁月流转,中原大地上,春种秋收的景象再次铺展开来。黄河新堤两岸,淤出的良田沃野千里,麦浪翻滚,桑麻遍野。曾经死寂的村庄重新升起炊烟,孩童的嬉笑声在田间回荡。那百余座日夜守望的水门,如同沉默的守护者,调节着河水的呼吸。
在王景科学规划与超级工程的奠基之下,这条曾被视为不可驯服、反复无常的苍龙,竟奇迹般地安澜了近八百年(直至北宋中期),成为世界水利史上罕见的奇迹。直至今日,黄河下游河南、山东某些古堤段,仍被当地人深情地冠以“东汉金堤”之名。
当后世子孙在黄河安澜的沃土上繁衍生息时,王景的名字,早已随着那奔流不息的河水,融入了这片土地的血脉与记忆深处。
启示:
将智慧刻入山河,用坚韧抵挡洪流,人类每一座不朽的丰碑下,深埋着的不只是砖石,更是以民为天的敬畏之心与永不服输的脊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