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弘步入温暖如春的后堂,一身半旧的赭色亭长公服,洗得发白,与堂内的奢华格格不入。但他身姿挺拔,步履沉稳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。
“下吏刘弘,拜见县君。”刘弘躬身行礼,姿态标准,挑不出错处。
“嗯,起来吧。”刘易拖长了调子,目光却早已越过刘弘,落在他身后家仆抬进来的、沉甸甸的樟木箱和鼓鼓囊囊的麻袋上。
他的呼吸,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。
他治下,何时出了这样一个狗大户?
“弘听闻县君日夜操劳,为涿县黎庶殚精竭虑,心中感佩。特备些乡野微物,聊表寸心,望县君莫要嫌弃粗陋。”
他亲手打开樟木箱,露出里面叠放整齐、色泽沉郁、花纹精巧的提花布匹,在炭火映照下,泛着内敛而奢华的光泽。
“此乃家中所织‘刘家布’,虽不及蜀锦,胜在厚实耐磨,略可御寒。”
接着,他示意家仆解开一个麻袋的口绳,哗啦一声,倾泻出小半袋黄澄澄、崭新锃亮的五铢钱,在青砖地上堆成一座小山。
饶是刘易见惯了“孝敬”,也被这简单直接的“厚礼”冲击得心神微荡。
如今不像后世,收礼还要弄个拍卖会,或者换成古董字画之类的掩耳盗铃的手段。
收礼就收硬通货!
此时刘易眼中就正泛着光。
毕竟,连天子都能卖官。他收个礼,很合理嘛。
那布匹,一看就是上等货,市面上紧俏得很!那钱,新铸的,足有五万枚!更别提院中那两匹价值不菲的健马!这……这刘弘哪里是“穷酸亭长”?
分明是座会移动的金山!
这刘弘,当真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,是他的挚爱亲朋啊!
刘易脸上的矜持、慵懒、不耐,如同春日残雪,瞬间消融殆尽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太阳般的热情,他嘴角咧开,堆满了笑容,连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花。
“哎呀呀!子高贤弟!你我同宗兄弟,何须如此客气!见外了,太见外了!”
刘易的声音陡然拔高,透着十二分的亲热,甚至站起身,几步上前,作势要扶起依旧躬着身的刘弘,“快快请起!来人!看座!上蜜水!”
刘弘顺势起身,脸上也浮现出得体的笑容。
他安然落座,任由刘易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,口称“贤弟”。
“贤弟啊!为兄早知金麟岂是池中物!听闻你在楼桑里,把个工坊经营得风生水起,那‘刘家布’的名声,连郡城里都传开了!还有贩马的生意,啧啧,苏双、张世平那等豪商都与你称兄道弟,贤弟真是好本事!好本事啊!”
刘易唾沫横飞地夸赞着,眼神却不时瞟向地上的钱山和院中的骏马。
他最近确实听说刘弘在楼桑里折腾了不少事情,只是没想到竟能如此赚钱!
刘弘谦逊地低头:“县君谬赞了。不过是为养家糊口,勉力挣扎罢了。比不得县君牧守一方,泽被万民。”
“诶,贤弟过谦了!”刘易大手一挥,显得极为豪爽,“你我同宗,血脉相连,自当相互扶持!贤弟在楼桑里有何难处,尽管开口!只要是为兄力所能及,绝不推辞!”
铺垫已足,火候正好。
刘弘放下茶盏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“为难”和“恳求”。
“县君明鉴,弘确有一事,恳请县君成全。”
他顿了顿,指向窗外城外荒地的方向,“弘见城外沿河及官道以北,有大片荒地抛荒,实乃可惜。弘不才,薄有家资,愿出资开垦,引水灌溉,变废为宝,一则可为县库增些微薄租赋,二则……也可安置些流民,使其有地可种,有粮可食,不致为乱乡里。”
刘易捻着胡须,眼珠飞快转动。
荒地?
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开垦,谈何容易!历来都是烫手山芋,无人问津。
租赋?能有几个大子儿?安置流民?更是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!
这刘弘,有钱没处花了?
难道是因为流着高皇帝的血脉,还真为国为民起来了?
谎话说的多了,当成真的了?
但当他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钱山和布匹时,贪婪瞬间压倒了疑虑。
管他呢!荒地放在那里也是荒着,一文不值。既然这“金主贤弟”想要,给他便是!还能换回实实在在的好处,更能在郡里落个“鼓励垦荒、安置流民”的好名声,何乐而不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