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笔泣血—班氏兄妹的青史长歌(公元1世纪)
东汉·建武三十年(公元54年)·天水·安陵
陇右的秋风掠过黄土塬,卷起阵阵萧瑟。安陵班氏老宅内,弥漫着汤药的苦涩和沉重的悲戚。一代史家班彪躺在病榻上,面色蜡黄,气息微弱。临终前,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长子班固的手腕,眼神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:
“固儿…《太史公书》…自武帝太初年后阙而不录…后世纷纷续貂,或鄙俗,或失实…我…我本欲承太史公之志…续写大汉全史…奈何…奈何天不假年啊!”
他浑浊的目光投向堆满书简的几案,那里有他耗费半生心血搜集整理的史料与未竟的《后传》草稿:
“此…此乃吾平生未竟之志…汝…汝天资聪颖…沉静好古…务必…务必承继父志…修成一部…属于我大汉的…纪传体信史!不必妄求全汉…可…可断自高祖…迄于…哀平…王莽…撰成一代典章…使之…传之后世…光耀…门楣…”
话音未落,紧握的手骤然松开,一代史家抱憾而终。时年二十三岁的班固泪如泉涌,他俯身拾起父亲沾着墨迹的竹简,紧紧抱在怀中,仿佛抱住了父亲未冷的遗志。窗外,凛冽的秋风呜咽着,卷起一地枯叶,也卷起了班固心中那股沉甸甸、如同泰山压顶般的使命感。“父亲…您的嘱托,儿…记住了!”年轻的班固对着父亲冰冷的躯体,发出了无声却无比沉重的誓言。
1。薪火承继:闭门笔耕招奇祸(公元54年—公元62年)
班彪的葬礼过后,班家仿佛被抽去了主心骨。昔日门庭若市的盛况不再,只剩下孤儿寡母的清冷。作为长子的班固,毅然扛起了家族的重担。他白日里为生计奔波,处理田产、应付赋税、教导年幼的弟妹(班超、班昭)。而当更深露重,万籁俱寂之时,那间堆满父亲遗稿的书房,便成了他灵魂的栖息地。
昏黄的油灯下,班固的面容显得格外清癯专注。他小心翼翼地整理、分类父亲留下的汗牛充栋的史料、札记,以及那数十篇《后传》草稿。竹简特有的霉味混合着墨香,弥漫在空气中。他时而提笔疾书,在父亲留下的框架上增添血肉;时而搁笔沉思,反复推敲某个事件的表述;时而又起身踱步,对着墙上悬挂的西汉疆域图凝神细思。
“高祖提三尺剑,斩白蛇而起义,何其壮也!”他低声吟哦着刚写下的《高帝纪》开篇,“然太史公记楚汉事甚详,彪父补阙亦精当…我该如何既承其精髓,又能另辟蹊径,彰我汉家制度之恢弘?”
隔壁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和小妹班昭轻手轻脚服侍的细微声响。班固停下笔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心中泛起一丝酸楚。修史是父亲的遗愿,更是他内心的渴望。然而,这绝非易事。家道中落,世俗的眼光认为他“不务正业”,更有那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禁忌:私修国史!
在皇权至上的时代,历史记载权是天子绝对的禁脔。班固深知其中风险,但父亲临终那不甘的眼神和手中竹简的重量,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心。“父亲,您的遗志重于泰山,纵然千难万险,儿亦无悔!”他深吸一口气,重新埋首于简牍之间。
日子在清贫与勤勉中悄然流逝。班固的史稿日益丰厚,《高帝纪》《惠帝纪》《异姓诸侯王表》……一个个篇章初具雏形。他沉浸在历史的星河中,与古人对话,自以为远离了尘嚣烦扰。
然而,风暴总是生于静水之下。班固闭门着书的消息,终究像风一样传了出去。他严谨的史笔,对一些当朝权贵先祖不那么光彩的事迹秉笔直书;他对王莽篡汉时期某些人物的评价,也触动了某些亲历者敏感羞耻的神经。
公元62年(永平五年),一个阴冷的春日。一纸裹挟着恶意与嫉妒的告密文书,如同淬毒的匕首,直抵洛阳北宫明帝刘庄的御案!
“臣谨奏:扶风安陵人班固,身为布衣,不思稼穑报国,妄自尊大,竟敢私修国史!其书稿之中,多有谤讪朝廷、非议先帝、指摘时政之语!更甚者,对逆贼王莽时期之事,亦多有不敬之词!实乃大逆不道!恳请陛下圣裁!”
“私改国史”?“诽谤朝廷”?“非议先帝”?这些字眼如同惊雷,狠狠劈在刘庄的心头!作为一位重视正统、维护皇权威严的帝王,他对这种“僭越”行为有着本能的震怒。
“大胆班固!区区布衣,焉敢窥探神器!私定国史!”刘庄脸色铁青,拍案而起,“立刻下诏!将班固锁拿进京,打入洛阳诏狱!其家宅书籍,一并查封!朕要看看,他究竟写了些什么大逆不道之言!”
如狼似虎的缇骑冲出京城,直奔扶风安陵。当沉重的镣铐“哐当”一声锁住班固手腕时,书房里堆积如山的竹简被粗暴地翻检、捆扎。母亲惊厥昏倒,妻子哭倒在地,年幼的班昭惊恐地躲在角落,不知所措。班固面色惨白,却紧抿着嘴唇,没有一句求饶辩解。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军卒踩踏的竹简,心如刀绞,却仍挺直了脊梁:“我所书者,皆据实而录!无愧天地!无愧先人!”然而,诏狱的阴影,已沉沉地笼罩在整个班氏家族的上空。
启示:真理的车轮碾过荆棘之路——当理想与现实碰撞出火花,唯有内心的赤诚能照亮黑暗的囚牢。
2。铁蹄救兄:班超千里叩帝阍(公元62年)
班固被押往洛阳的消息,如同一道晴天霹雳,击碎了远在河西走廊的班超平静的抄书生涯。作为班固的二弟,班超自幼性情迥异于兄长的沉静儒雅。他生得虎背熊腰,性情豪迈,不甘心埋首于笔砚之间,早早便投身官府担任文书(兰台令史),后被派遣到河西处理军务文书。
敦煌简陋的官舍里,班超捏着家书的手剧烈颤抖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信纸上小妹班昭娟秀的字迹却浸满了泪水与绝望:“兄固因私修史籍,被诬告谤讪朝廷,已下洛阳诏狱!家产籍没,典籍尽抄!母亲日夜哭泣,几近失明!盼兄速归设法营救!”
“砰!”班超一拳狠狠砸在粗糙的木案上,震得笔墨跳起。他双目赤红,胸膛剧烈起伏:
“奸佞小人!无耻构陷!我兄长一生皓首穷经,只为承继父志,修一部信史!何曾有过半分诽谤之心?!此等冤屈,岂能不昭!”
他猛地站起身,一把扯下身上的文吏袍服:“这抄抄写写的营生,能救得了我兄长吗?!”他深知洛阳诏狱是何等恐怖之地,兄长那文弱书生之躯,如何经得起酷吏拷问?每耽搁一刻,兄长就多一分危险!
没有丝毫犹豫,班超立刻打点行装,向主管告假(甚至可能未及正式告假)。他变卖了仅有的微薄值钱之物,换了一匹快马和少许干粮。
“超儿!此去洛阳千里迢迢,凶险莫测…”相熟的同僚担忧地劝阻。
“兄陷囹圄,危在旦夕!莫说千里,便是万里刀山,我班超也要闯一闯!”班超翻身上马,勒紧缰绳,目光如电,斩钉截铁,“我兄修的是一部青史!我今日,便要去向天子讨一个公道!驾!”
马蹄踏破敦煌城外的黄沙,绝尘而去。河西的风沙如刀子般刮在脸上,陇山的险峻令马匹嘶鸣,关河的阻隔让路途显得无比漫长。班超日夜兼程,风餐露宿,饿了啃一口冷硬的干粮,渴了饮一口浑浊的河水。困倦袭来时,就用布条将手紧紧绑在缰绳上,伏在马背上稍作休息。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在燃烧:快!再快一点!赶到洛阳!救大哥!
当他终于风尘仆仆、蓬头垢面,如同一个真正的边塞军卒般抵达巍峨的洛阳城下时,已是精疲力竭。然而,宫阙重重,禁卫森严。他一个被抄家犯官的弟弟,又无官身,如何能见到九五至尊的皇帝?告御状?谈何容易!
班超没有片刻停歇。他先设法找到了在洛阳为官的同乡或父亲旧友,打听案情进展。听闻兄长在狱中虽备受折磨仍坚不认罪,更得知朝中有人欲借此案扩大事态,置班固于死地!形势万分危急!
“绝不能坐以待毙!”班超眼神决绝。他深知常规渠道已无可能,唯有用最激烈、最直接的方式,才能震动天听,搏取一线生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