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:巨澜初生(1985-1994)
第一章
浪起长江·1985
图纸上的裂痕与少年热望
1985年秋,长江的浪涛裹挟着泥沙撞击礁石,在宜昌南津关的峭壁下发出雷鸣般的轰响。25岁的李振华蹲在江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,军绿色帆布包斜挎在肩,左手攥着父亲留下的泛黄图纸,右手握紧铅笔,在潮湿的笔记本上飞速记录水文数据。风卷起他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衣角,露出腰间别着的一枚铜制罗盘——那是父亲李长河参与葛洲坝建设时用过的旧物。
振华!苏联人又发难了!工程师王志刚踩着碎石踉跄跑来,眼镜片上溅满泥点。他展开一张皱巴巴的传真纸,俄文标注的段落被红笔重重圈起:他们咬定三斗坪的断裂带是‘不可逾越的魔鬼褶皱’,说我们连地基都打不稳!
李振华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图纸右下角父亲用钢笔写下的1958。3。15早已洇成墨团,像一道未愈的旧伤。他记得父亲临终前攥着这份未竟的葛洲坝设计图,咳嗽声混着江潮声:三峡……总有一天要修成……
暴雨突至时,勘测队正围坐在临时帐篷里争论。苏联专家伊万诺夫的冷笑穿透雨幕:你们连混凝土抗压系数都算不准,还想在花岗岩断层上筑坝李振华突然抓起计算尺,在草稿纸上划出一串公式:预应力锚固!只要用高强度钢索穿透断裂带,就能把破碎岩层拧成整体!
帐篷外,江水漫过滩涂,冲走了他的笔记本。李振华扑进雨里捞起本子,发现被浸湿的墨迹竟晕染成一朵浪花形状。他咬开钢笔帽,在浪花旁写下:父亲,这次浪花会托起大坝。
第二章
暗礁何惧·1988
断裂带数据与莫斯科的冷笑
1988年春天的长江畔,李振华蹲在三斗坪的勘探井口,手中的地质锤在岩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。他身后立着足有三层楼高的全断面掘进机模型,钢板上用红漆刷着自主设计四个大字,油漆边缘已开始剥落。
小李,莫斯科又来信了。总工程师赵明德快步走来,递过一叠俄文文件。李振华瞥见扉页上伊万诺夫的签名,那串花体字母像一根根嘲笑中国工程师的钢钉。文件里夹着张黑白照片:苏联专家站在列宁格勒水电站前,背后是巍峨的大坝,标题赫然写着《社会主义兄弟的技术馈赠》。
他们说我们的断裂带应力分析是‘儿童积木游戏’。赵明德摘下眼镜擦拭,镜片上倒映着江心翻涌的漩涡,部里要求我们月底前提交可行性答辩,否则……
李振华攥紧岩芯样本,石英碎片刺破掌心。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笔记本上晕染的浪花墨迹早已干涸成褐色的痂。忽然,裤脚被什么东西扯动——勘探队养的土狗长江正叼着半块烧饼往他脚边拱,那是炊事员老周特意留的晚饭。
午夜实验室
四百平米的仓库改造成的临时实验室里,八台示波器在水泥地上排成矩阵。李振华趴在草稿纸堆中,用父亲留下的铜罗盘压住被电风扇吹乱的图纸。助手张建军突然冲进来,手里举着刚冲洗出来的X光片:李工!三斗坪岩层夹缝里有蜂窝状空腔!
示波器屏幕上的波形剧烈抖动,仿佛长江底蛰伏的恶龙在嘶吼。李振华抓起计算尺,在水泥地上划出公式:如果空腔密度超过5%,预应力锚索的承载极限会下降37%——伊万诺夫说得没错,我们确实漏算了这个参数。
莫斯科的傲慢
三天后的论证会上,伊万诺夫特意换上了绶带勋章。当投影仪打出蜂窝状空腔的显微照片时,他指着李振华团队的应力曲线图大笑:看!这就是中国同志用算盘和罗盘计算的结果!外交部翻译的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了蚊子般的嗫嚅。
李振华突然起身走向控制台。他拔掉苏联制造的数据采集器,将自制的磁栅传感器接入电脑。大屏幕上,实时监测的三维模型开始重构——空腔群如繁星般闪烁,却被红色锚索网络牢牢锁住。
伊万诺夫同志,您见过长江的纤夫吗他按下播放键,投影切换成父亲1958年拍摄的纪录片:赤裸上身的纤夫踩着礁石,古铜色的脊梁弯成满弓,缆绳深深勒进血肉,他们用草鞋丈量河道时,连等高线图都没有。
会议室陷入死寂,只有长江的浪涛声穿透玻璃。
暴雨中的崩塌
模拟实验进行到第19天时意外发生了。八号锚索在加载到设计值85%时突然崩断,飞溅的钢屑在张建军脸上划出三厘米长的血口。李振华跪在满地狼藉中,捡起一块扭曲的锚板——上面印着鞍钢1987的字样。
国产钢材纯度不够。赵明德捏着检测报告的手在发抖,部里刚通知,苏联愿意以每吨1200卢布的‘友谊价’提供特种钢……
仓库顶棚漏下的雨水在地面汇成溪流,李振华把父亲的铜罗盘浸入水洼。指南针在褐色液体中倔强地指向正北,就像当年父亲在葛洲坝塌方时死死护住经纬仪的模样。
转机
第七次模拟实验前夜,李振华在焊接车间发现了奇迹。老焊工周师傅正用土法处理钢材:将锚板浸入桐油与生石灰调制的浆液,再用喷灯烘烤至暗红色。
我爹给志愿军修铁道桥时就这么干。周师傅抹了把脸上的煤灰,递过一块处理后的试件,苏联人卡咱们脖子那会儿,咱往钢水里掺过碎瓷片——洋人说脆,咱偏要炼出绕指柔!
凌晨三点,第21组数据跃上屏幕。经土法强化的锚索在110%超负荷下依然纹丝不动,示波器上的波形终于舒展成长江般平稳的曲线。李振华抓起对讲机冲向江边,长江的吠叫声刺破浓雾——它正对着初升的太阳狂吠,仿佛在向莫斯科的方向示威。
第三章
锚定山河·1992
预应力钢索穿透质疑的岩层
1992年初春的三斗坪工地,江风裹着冰碴抽打在钢架脚手架上,发出金属震颤的嗡鸣。李振华蹲在勘探井底,手中地质锤敲击岩芯的节奏与头顶卷扬机的轰鸣形成诡异的重奏。他脚边散落着七种不同型号的锚索试件,最显眼的那根表面布满龟裂——这是三天前苏联特种钢锚索的残骸,它在加载到设计值90%时轰然崩断,飞溅的钢屑至今还嵌在井壁的混凝土里。
李工,北京专家组到了!技术员小张扒着井口大喊,声音被狂风撕成碎片。李振华抓起浸透机油的棉纱擦了把脸,瞥见井口垂下的麻绳上结满冰凌,像一条倒悬的钢索。
技术博弈
临时搭建的评审帐篷里,暖气片嘶嘶冒着白雾。伊万诺夫裹着貂皮大衣,将一叠莫斯科力学研究所的报告摔在桌上:三斗坪断裂带的空腔密度达到8。3%,你们的锚索网络理论根本是空中楼阁!投影仪蓝光打在他胸前的列宁勋章上,折射出冷冽的锋芒。
李振华沉默着展开一卷手绘图纸。泛黄的硫酸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参数,边缘用红笔写着父亲1958年的批注:花岗岩夹层应力传导模型存疑。他突然抓起粉笔,在黑板上划出三道方程式:
σc=ApEsFpL(锚索张拉应力公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