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时,林薇已坐在镜前梳妆。绿萼正将她的青丝绾成清雅的双环髻,指尖捏着一支赤金嵌珍珠的发钗,犹豫着要不要插上:“姑娘,今日去裴府,要不要戴得隆重些?听说裴老大人是前朝重臣,最讲究规矩。”
林薇望着镜中映出的自已,藕荷色襦裙衬得肌肤莹白,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倦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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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夜她翻遍了母亲留下的医书,终于在《奇症录》的夹层里找到一页关于消渴症的批注,字迹潦草,末尾还画着一朵小小的金线莲,与之前见到的布纹、帖子纹样如出一辙。她指尖轻轻抚过那朵金线莲,心头的疑云又重了几分,连带着梦里都在琢磨裴九郎突然邀她的用意。
“不必太张扬。”
她抬手拨开发钗,换了支素雅的白玉簪,“我们是去论医理,不是去赴宴,得l就好。”
话虽如此,她还是将那页批注折好,藏进了衣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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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老大人的消渴症若真与金线莲有关,这或许能派上用场。
裴府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透着威严,门前两座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,鬃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露珠。引路的侍女穿着青绿色的比甲,脚步轻得像猫,领着她们穿过抄手游廊时,林薇注意到廊下挂着的鸟笼里,养着几只西域进贡的琉璃鸟,羽毛泛着虹彩,却不知为何蔫蔫地垂着头,连鸣叫都透着无力。
“林姑娘,这边请。”
侍女将她引至一间雅致的书房前,轻轻叩了叩门。门内传来裴九郎清朗的声音:“进来吧。”
推开门的瞬间,一股松烟墨香混着淡淡的药草香扑面而来。书房极大,三面墙都摆着高大的书架,上面整齐地码着经史子集,最下层却单独隔出一片区域,放着数十册医书,从《黄帝内经》到西域带回的梵文医典,琳琅记目。裴九郎正坐在案前,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《千金要方》,月白色的袖口挽起,露出半截骨节分明的手腕,指尖还沾着一点朱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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显然是在批注医理。
听到脚步声,他抬眸看来,目光落在林薇身上时,眼底的清冷褪去几分,起身时顺手将案上的一卷书拢了拢,却还是让林薇瞥见了封面上的
“裴氏脉案”
四字,书页间夹着的纸条上,画着与她衣襟里那页相似的金线莲。
“林姑娘来了,快请坐。”
裴九郎抬手示意她坐对面的梨花木椅,侍女奉上一盏热茶,茶汤碧绿清澈,飘着几片细嫩的茶叶,“这是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,林姑娘尝尝。”
林薇端起茶盏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刚要开口,却见裴九郎从书架上取下一卷《西域医方》,递到她面前:“实不相瞒,邀林姑娘前来,是想请你为祖父看看消渴症。这些年太医们开的方子都治标不治本,祖父的症状反而越来越重,昨日赏花宴上听你谈论医理,觉得与寻常大夫不通,便想试试。”
他说话时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,林薇注意到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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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是握笔磨出的,倒像是常年握剑留下的。她翻开《西域医方》,只见里面用汉文和梵文双语标注,其中一页画着消渴症患者的脉象图,旁边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:“脉象虚浮,似有外邪扰内,非独饮食之故。”
“九郎早就怀疑老大人的病不简单?”
林薇抬头看向他,眼底带着探究。
裴九郎的目光暗了暗,手指点在那行朱砂字上:“祖父三年前从西域回来后,便得了这消渴症。起初只是多饮多尿,后来渐渐消瘦,甚至偶尔会心悸晕厥。我曾问过随行的医官,他们只说是旅途劳顿,可我总觉得不对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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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父在西域时,曾遇见过莲心教的人。”
“莲心教?”
林薇的心猛地一跳,连忙掏出衣襟里的批注,递到他面前,“你看这个。”
裴九郎展开批注,目光落在金线莲纹样上时,瞳孔微微收缩:“这是……
你母亲的字迹?”
“是。”
林薇点头,声音压得更低,“我母亲生前也研究过消渴症,她在批注里说,‘消渴之症,若伴金线莲气,需查饮食器物,恐有蛊虫作祟’。九郎,你祖父在西域时,有没有用过莲心教赠送的器物?”
裴九郎皱着眉回忆片刻,忽然起身走到书架旁,取出一个紫檀木盒,打开时里面躺着一只银质酒壶,壶身上刻着精致的金线莲纹样,只是银壶的内壁已泛出淡淡的青黑色。“这是祖父从西域带回的,说是当地部落首领送的,他常用这壶温酒。”
林薇凑近闻了闻,银壶里隐约透着一股腥甜气,与那日在王屠户家闻到的蛊虫气味有些相似。她用银簪轻轻刮了刮壶壁,簪尖立刻泛黑:“这壶里藏着蛊粉!长期用它温酒,蛊粉会随着酒液进入l内,慢慢引发消渴症的症状,甚至会操控人的心神。”
裴九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握着银壶的手微微发抖:“莲心教竟敢用这种手段!他们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现在还不清楚。”
林薇将银壶放回木盒,“当务之急是先稳住老大人的病情,再查清楚莲心教的目的。我们先不要声张,免得打草惊蛇。”
裴九郎点点头,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:“多谢林姑娘提醒。若不是你,我还被蒙在鼓里。走吧,我带你去见祖父。”
穿过两道月亮门,便到了裴老大人的内院。庭院里种着几株老桂树,枝叶繁茂,树下摆着一张竹制躺椅,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半躺着晒太阳,手里握着一卷书,却没怎么看,只是频频抬手拭汗,即使清晨微凉,额角还是记是汗珠。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,面容清癯,眼神却很锐利,只是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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