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三十的黑龙江,北风卷着雪沫子,砸在窗户纸上噗噗作响。王家屯的老少爷们早早贴上了红春联,挂起了红灯笼,那点子红色在茫茫雪原上,像血滴在白布上,扎眼得很。
王老栓家的瓦房里,热气糊满了窗玻璃。灶台上,大铁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,带着饺子馅的香味儿,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翻身。王老栓坐炕沿上抽着旱烟,眯眼看着一大家子人——老伴儿在擀皮儿,大儿子两口子带着小孙子在包饺子,二闺女刚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。屋外偶尔传来零星的爆竹声,闷闷的,像是被厚厚的雪被捂住了嘴。
“爹,您尝尝这头一锅不?”大儿子建国掀开锅盖,白茫茫的水汽轰地腾起,模糊了他憨厚的笑脸。
王老栓点点头,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:“中,煮吧。”
就在建国拿起笊篱要下锅的当口,屋檐下挂着的电灯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,像有个看不见的手在玩弄开关。炕头上的老花猫突然弓起背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,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。
“电压不稳吧?”建国媳妇小声嘀咕,手里的饺子捏得紧了点,胖鼓鼓的像只小肥猪。
王老栓没吭声,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气,混在饺子的香气里,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。他皱了皱眉,抬眼看了看灶台后方那个常年烟熏火燎的角落——那里供着一尊小小的灶王爷像,是祖辈传下来的。
“下饺子吧。”王老栓挥挥手,像是要挥散心头那点不安。
白胖的饺子噗通噗通滑进滚水,建国拿着笊篱轻轻搅动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。水汽更浓了,弥漫了整个灶间,灯光在水汽中晕染开,给每个人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。
突然,锅里的沸声变了,从咕嘟咕嘟变成了噼啪作响,像是湿柴火在火堆里爆裂。紧接着,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取代了饺子的香味——那是混合着草料发酵和动物粪便的腥臊味,浓烈得让人作呕。
“啥味儿啊?”二闺女秀英捂住鼻子,“是不是啥东西掉灶膛里了?”
建国狐疑地凑近大锅,正要细看,锅里的水瞬间变成了浑浊的黄褐色,翻滚的水花溅到灶台上,留下深色的污迹。
“这、这咋回事?”建国的声音变了调。
锅里的饺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、变形——白胖的外皮变得暗黄、深褐,最后成了一个个圆滚滚、带着草渣的驴粪蛋!那股刺鼻的腥臊味扑面而来,熏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妈呀!”建国媳妇尖叫一声,手里的碗啪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。
小孙子哇的一声哭起来,躲到奶奶身后。老太太手里的擀面杖当啷落地,嘴唇哆嗦着,却发不出声音。
王老栓猛地从炕沿上站起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。他死死盯着锅里那些翻滚的驴粪蛋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“黄仙。。。是黄仙。。。”老太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。
秀英冲到锅前,不信邪地用笊篱捞起一个“驴粪蛋”,那东西入手竟是温热的,粗糙的质感与真正的牲畜粪便别无二致。她尖叫着把它甩回锅里,溅起的黄褐色水花落在她的衣袖上,留下难闻的气味。
“不可能!肯定是有人搞鬼!”建国双眼赤红,抄起灶边的烧火棍,在屋里四处查看,“谁?谁干的?”
屋里的灯又开始闪烁,这次更加剧烈,明灭之间,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,像是无数鬼手在舞蹈。老花猫凄厉地嚎叫一声,窜到柜子底下再也不肯出来。
王老栓的额头渗出冷汗,他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件事。
那天清晨,他在院子的柴垛旁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黄皮子,后腿被夹子夹得血肉模糊。按理说该放它一条生路,可一想到这畜生经常偷吃鸡窝里的蛋,王老栓就气不打一处来,一铁锹把它拍死了,尸体随手扔进了后山的沟里。
老伴儿当时就劝他:“老头子,这东西记仇,不能这么处置啊!”
王老栓不以为然:“都新社会了,还信这些?”
现在想来,老伴儿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。
锅里的“驴粪蛋”还在翻滚,散发的气味越发浓烈。小孙子哭得撕心裂肺,儿媳脸色惨白地扶着墙,几乎要晕过去。秀英已经吓得瘫坐在凳子上,双手死死捂住嘴巴。
建国徒劳地往锅里加清水,可清水一入锅就变成了黄褐色的浑汤。他又试图把锅端下来,可那口平时轻松就能搬动的大铁锅,此刻却像焊在了灶台上,纹丝不动。
“爹,这、这可咋整啊?”建国转向王老栓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