坍塌的殿宇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,自外看去颇为惨淡。
枯草从碎裂的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,高过膝盖。夜风吹过,带着呜咽般的哨音,卷起尘土和枯叶。
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。
主殿废墟后,相对完整、尚能遮蔽风雨的偏殿角落里,一个人影蜷缩着。
其人白发如瀑,双目猩红如血,身躯微微发抖,似是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。
这破旧的道观,也正如他现在的境遇。
仅仅一日之前,他还是名满天下的“三君”之首,还是那个在朝堂上戟指怒斥阉竖、精神矍铄的老臣。
此刻,他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精气神,背靠着冰冷的断墙,整个人佝偻着,缩在宽大的深衣里,显得异常瘦小干瘪。
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露出的那部分脸庞,沟壑纵横,一夜之间似乎又深陷了许多,灰败得没有一丝活气。
那双曾经闪烁着智慧与刚毅光芒的眼睛,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,只有一片死寂的浑浊,如同两口枯竭多年的深井。
他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截枯草,指尖微微颤抖。
其人正是少年时立志要扫清天下的,陈蕃陈仲举!
刘弘与卢植走入大殿。
陈蕃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,但那目光依旧空洞,里面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只剩下一种麻木和茫然。
陈蕃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,“……败了?”
两个字,仿佛用尽了他残存的力气。
“窦…武死了?”他又问。
“窦大将军兵败,与侄窦绍自刭于朱雀阙下。头颅悬于都亭示众。王甫、曹节矫诏,张奂被蒙蔽…党人,大势已去。”
陈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闭上那双枯井般的眼睛,两行浑浊的眼泪,顺着脸上的沟壑,无声地滚落下来,滴在布满灰尘的深衣前襟上。
在今日之前,有人说刚强君子陈仲举会哭,定然是没人信的。
他没有哭出声,但那无声的眼泪,比任何嚎啕都更显悲怆。
他为之奋斗一生、几乎触手可及的理想,他寄予厚望的盟友,兄弟、故人,就在这短短一日间,灰飞烟灭。
支撑他精神的脊梁,彻底断了。
卢植感同身受,刘弘则是为之默然。
支撑理想主义者活下去的,恰恰正是理想本身。
而理想主义者的理想,又往往会支离破碎。
千百年来,好似从来如此!
陈蕃的声音微弱如游丝,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万念俱灰,“吾年近八十…毕生所求…清君侧,正朝纲…中兴汉室…到头来…竟是一场空…一场空啊…”
他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,那截枯草飘然落地。
哀莫大于心死!
自他入仕以来,始终坚持着扫清天下的理想,从未停止过斗争!
数十年来,深恩负尽,死生师友。
可无量头颅无量血,换来的,却是今朝尽成空!
陈蕃缓缓抬起头来,看向卢植与刘弘二人,问出了一个他之前从不会问,甚至不会想的问题。
“我真的错了吗?”